“湘军鼻祖”江忠源被《剑桥中国晚清史》称为“正统上层人物中投笔从戎的前驱”,是近代历史上汉臣大面积崛起的始作俑者,不仅为他们进入政坛准备了“入场卷”,还搭建了湘军将帅登上政治巅峰的第一道云梯,他是最早私募兵勇,兴办团练,重创太平军的湖南地方武装首领,是名副其实的“湘军之父”。
与胡林翼、左宗棠同庚的江忠源于1812年出生在湖南新宁的一个耕读之家,比曾国藩小一岁,25岁中举,后多次进京会试不第,不过他在长沙岳麓书院求学苦读期间,却深得湖湘文化的真谛,受到了经世致用、不尚玄虚的湘学传统训练,毕生敦儒崇道,服膺程朱理学,作为一名地道的儒生,他具有一种封建士大夫少有的殉道精神,很早就立下了“大丈夫当为一世不可少之人”的博大志向。
《清史稿》中对江忠源有一句评语:“究心经世之学,伉爽尚义”,这里的“伉爽尚义”是指江忠源当年进京赶考时,他的一位同乡举子在旅途病逝,他不辞艰辛,不顾斯文,不远千里,将同伴尸体背回湖南安葬,他的这种义气和义道在士林中传为美谈,也成为后来湘军的一种人文精神。
如果只读他的诗文,很难将他与一名驰骋疆场的将军联系起来。江忠源第一次入京时写了一首流传颇广的七律:“劳生无计了情缘,踏遍红泥意黯然;万里关河鱼腹纸,五更风雪马头鞭;浪游燕市悲前事,小别章台感隔年;寂寂晓风残月里,选词谁唱柳屯田”。这是一首典型的具有魏晋遗风的文人诗,却是一代名将最初的士人情怀和文化底蕴。
江忠源是湘军无可争辩的创始人,是湘军初期最重要的统帅,也是湘军中最早出任巡抚要职的将领。如果说曾国藩后来成为湘军的主要统帅,那么在1854年江忠源殉国前,他一直是湘军的前敌总指挥,而且还是曾国藩创办湘军最有力的支持者之一,他在给咸丰皇帝的奏折中多次例举曾国藩在湖南办团练的业绩,获得了朝廷对这支地方武装的认可与信任,等于为曾国藩以后不断扩军和湘军取得国家军队的合法地位填写了通行证。
1851年太平军起义时,江忠源正丁忧在籍,他不顾守孝三年的陈规,在经世致用思想的驱使下,奉命在湖南新宁老家创办团练,招募乡勇500人进行强化训练,他选勇的标准是,以“胆气为上,质朴次之,技艺又次之”,训练方法也很有讲究,注重用传统文化武装官兵头脑,“每到月初集训,灌输忠孝礼义,教其兵法技勇”,这成为后来湘军的一个人文传统。新宁楚勇最初只有500人,但有鲜明的文化信仰和政治理念,后扩编为1500人,虽然装备简陋,军容欠整,甚至“衣履敝黯,形体短小,绿营官兵窃以为笑”,太平军也认为新募之勇不足为战,但勇猛无比,以一当十,更为重要的是,正如曾国藩的重要幕僚王定安在《湘军记》中所评价的:“江忠源初创楚勇,其时草昧缔构,实为湘军滥觞”;王闿运在《湘军志》中也认为“楚(湘)军起于江忠源”,是这支湖南地方武装的开山鼻祖。
江忠源于1852年率新宁楚勇开赴湘桂边界在全州以北之蓑衣渡,伏击抵抗北上进入湖南的太平军,取得全州战役的胜利,着名的蓑衣渡大捷让太平天国的南王冯云山折戟沉沙,第一次显示了湘军强盛的战斗力和人文冲击力。
随后,江忠源又奉命回师省城,参加长沙保卫战,抵抗太平军的围攻,在骆秉章、左宗棠的统筹下,江忠源亲临前线,指挥作战,集中猛烈炮火轰击太平军主力,致使西王萧朝贵中炮阵亡,太平军只得鸣金收兵,绕城而亡,省会得以保全,长沙的战略地位立即凸显,成为以后湘军的大本营和庞大的战略后方。
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江忠源统领的地方武装取得两战两捷,让太平天国折损两位领袖的赫然战果,是破天荒的事情,极大地震撼了当时的朝野,颇有些“亡秦必楚”的历史味道。全州大捷和长沙保卫战的胜利,促成朝廷做出了起用曾国藩在籍训练湘军的重大决策,曾国藩不辱使命,继江忠源后投笔从戎,踏上军旅,继而开创出湘军逐步成为国家军队的历史新局面,也在近代史上首次打出了湖湘文化的鲜艳旗帜,以致深刻地影响了近代一百多年来的历史走向。
江忠源的“楚勇”也有被后人极力掩饰的一个瑕疵或者一块阴影,后来成为湘军沿袭的一条潜规则,对此,费正清在他主编的《剑桥中国晚清史》中做了冷静的指证:由于楚勇打了胜仗,“证明很有战斗力,激励他们的是靠赏赐钱财和掳掠”,这对曾国荃的部队影响最大,洗劫南京就是他的一大“杰作”,成为湘军历史上最大的一笔“外债”;当然,江忠源“也靠亲族关系和士兵对绅士恩主的绝对忠诚”来打造军魂,楚勇实际上就是“江家军”,这一点后来被曾国藩发挥到了极致,由私人创办武装而为国家所用,当时无能无助的清廷只能冒这个巨大的政治风险,来延续自己摇摇欲坠的统治,好在湘军将帅有着深厚的传统文化背景,他们骨子里的“忠君报国”思想让满清王朝的政治风险接近了“零”。
“楚勇”的异军突起与初战告捷奠定了湘军全面崛起的基础,揭开了晚清汉族官僚迅速进入政坛核心的序幕,开启了清廷大面积启用汉臣的吏治局面,具有化时代的意义。因此江忠源被称为“湘军之父”和“同治中兴”的发轫者是符合历史实际的。据统计,在晚清政坛,湘军出身而官至巡抚的将领就有13人,前后担任过总督的则达到14人之多,所谓“中兴将帅,什九湖湘”,就是指这个湘籍将领独坐天下的执政盛况,过去常说“国之重臣,悉出曾门”,固然不错,但往往忽视了江忠源的嚆矢作用,从这个意义上说,江忠源早期的惨淡经营和显赫战绩,为曾国藩、左宗棠等湘军一流人物登上晚清政治珠峰做了坚实的铺垫,而曾左又引领一大批湘籍将领进入政治中枢,占领了各个山头。
江忠源对湘军的另一大贡献就是促成了湘军水师的建立。1853年,时任湖北按察使的江忠源曾帮办江南大营军务,鼓动曾国藩创建水师,“筹办船炮,训练水勇,然后蔽江东下”,直捣金陵,旋即被采纳,杨岳斌、彭玉麟由此脱颖而出,登上近代历史舞台,成为湘军水师的实际创始人,湘军水师控制长江水面后,曾国藩欣慰地说;“专力水师,幸而有成,是从江公之谋也”。
1854年初,时任安徽巡抚、身处危城的江忠源,在指挥合肥保卫战中与太平军鏖兵激战数日后失利,太平军破城而入,江忠源继续抵抗时身负重伤,在突围途中,义薄云天的江忠源投古潭自尽,以身殉国,年仅42岁。一代湘军骁将兵败合肥、杀身成仁的消息传到北京,咸丰皇帝痛心疾首,追赠江忠源总督衔,谥号“忠烈”,一直对江忠源怀有知遇之恩的曾国藩写下挽联,悼念这位湘军真正的创始人:“百战守三城,章贡尤应千世祀;两年跻八座,江天忽报大星沉”,又在江忠源殉难处刻立碑纪念,亲笔题写了“江忠烈公殉难处”的碑文,以寄托哀思与缅怀之情。
后人辑纂的《江忠烈公遗集》,具有很高的军事理论价值和文化研究价值,是梳理与探索近代军事史和湖湘文化变迁史的重要典籍,特别是他写给咸丰皇帝的《条陈兵务疏》,不但是当时指导朝廷制定镇压太平天国军事政策的依据,被《清史稿》称为纲[FS:PAGE]领性文献,也是探寻湘军平定“粤寇之乱”,最后战胜太平军奥秘的原始蓝本,他的那种“盗贼不灭,盛治不兴,原斩臣首以谢天下”的殉道者精神也深深感染和激励着历代忧国忧民之士,成为了一种生生不息的人文力量。
理学大家罗泽南具有“湘军教父”的美誉,他是最早用传统文化灌输湘军、武装湘军,并用国学经典它打造湘军战斗力的儒将,他与曾国藩是正宗同乡,同时在mobile365官网是多少_约彩365官方网站下载_约彩365软件官方下载创办团练,是湘军的创始人之一和近代湖湘文化的标杆人物。
比曾国藩年长四岁的罗泽南于1807年出生在湖南mobile365官网是多少_约彩365官方网站下载_约彩365软件官方下载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是曾国藩的正宗同乡和湘军中唯一比曾国藩年长的将帅。他自幼苦读,十岁能文,由于“家酷贫”,“夜无油炷灯,则把卷读月下,倦即露宿达旦”,以后又在mobile365官网是多少_约彩365官方网站下载_约彩365软件官方下载涟滨书院、双峰书院和长沙城南书院发奋苦读,专注理学,尤工诗文,19岁回乡开塾课徒,在这个岗位上辛勤耕耘了二十多年,直到四十岁,罗泽南才以廪生举孝廉方正,算是大器晚成。
罗泽南的早期经历与洪秀全极为相似,也是乡里远近闻名的塾师,但知名度与育才成就都是洪秀全不能比拟的,由于他教学有方,文武兼修,弟子云集,以致人才辈出,后来湘军中的许多名将都出自他的门下,如在“三河战役”中自杀身亡的湘军骁将李续宾、担任过安徽巡抚的湘军健将李续宜、湘军创始人之一王鑫、担任过广东巡抚的湘军名将蒋益澧等,都是他的衣钵传人。
罗泽南学问淹博通达,毕生标榜程朱理学,着有《西铭讲义》《人极衍义》《小学韵语》《桃江学辨》《读孟子札记》《周易附说》《方舆要览》《罗罗山遗集》等多部经文着作,是晚清名副其实、博学方正的理学大师,对当时的湘军及后来的经世致用派知识分子都产生过重大影响,但在太平军起义前,罗泽南基本上还是一名默默无闻的民间智者。
然而,时势造英雄,太平军起事时罗泽南已经44岁,正当盛年,在经世致用思想的激励下,文人罗泽南开始在家乡按县衙指令训练乡勇,不久曾国藩也奉召回籍办理团练,由于相同的文化背景和理学兴趣,两人成为莫逆之交,经常在一起切磋军事,沟通训练,取长补短,相互促进,共同奠定夯实了湘军文化城墙的基础。罗泽南当时亲笔撰写的《筹援鄂书》后来成为湘军剿灭太平军的指导性军事文献,《清史稿》则称之为湘军战略的根本。
罗泽南于1852年独自率领一支湘军出征与太平军角逐,转战在湖南、江西、湖北三省之间,前后指挥了两百余次大小战役,攻克城池二十余座,作为湘军出色的领军人物和方面军统帅,他与太平军鏖战血拼了六年,身经百战,功勋卓着。
当时有人向他请教克敌制胜之道,儒学素养深厚的罗泽南坦然回答:没有别的窍门,只要熟读《大学》所言“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几句名言,并烂熟于心就足够了。可见湘军将领从传统文化中汲取的养份都化作了强大的战斗力,自视甚高的左宗棠生平一直轻看理学人物,却为理学大儒罗泽南这番话击节叫好,称之为“名将之言”。
以儒学治兵的罗泽南还有一大领军特色,那就是“以不扰民为本”,“以兵卫民”,常把“东南安危,民生冤苦”铭记在心,因此,他的部队与驻地老百姓一直保持着和谐的军民关系,罗泽南的部属不过数千之众,但由于“得道多助,屡破大敌”,成为湘军系统中“以寡击众”的劲旅,他的治军经验给了胡林翼很大的启示,并在湘军系统中进一步推广,这就是胡林翼后来总结的“培本养民,开源取利”军事思想的由来。
罗泽南比曾国藩更早也更自觉地在军中传播传统文化,以抚育湘军将士,塑造湘军兵魂,他下马读书、上马杀贼,“朝出鏖兵,暮归讲道”,坚持给官兵讲授周易、左氏、大学等儒家经典,他的最大发明就是把儒家典籍当成兵法来研读,并运用到战争之中,成为湘军的克敌之宝和制胜之道,罗泽南也由此成为湘军的一盏文化明灯,被同僚称为“湘军教父”和“军中老亮”,特别是将他比做诸葛亮,足见罗泽南具有超凡的智慧和文化影响力。
罗泽南作为智勇双全的湘军名将,很快成为湘中的知名人物,mobile365官网是多少_约彩365官方网站下载_约彩365软件官方下载民众纷纷加入湘军,“荷戈从军,蔚成风气”,也由此出现了“无mobile365官网是多少_约彩365官方网站下载_约彩365软件官方下载,不成军”的时评,后来演化为“无湘不成军”的成语。对此,钱基博先生在《近百年湖南学风》中进一步评述说:“藉藉人口,而不知无泽南,无湘军。惟泽南以宋儒之学治兵,以兵卫民,皎然不欺其志。此湘军所以为天下雄,而国之人归颂焉”。说明罗泽南不但是近代湘军文化的缔造者和最重要书写者,也是近代湖湘文化拔地而起的一个特色鲜明大写符号。
1856年春,在湖北巡抚胡林翼的统一部署下,罗泽南率一支湘军劲旅攻打武昌,一度大破太平军,但在随后的激战中受挫,罗泽南“一弹中额”,左额血如雨注,被抬回驻地,连续三昼夜“危坐不寐”,后死于行营,痛别湘军,时年50岁。
对易经有精深研究的罗泽南在临终前,起身向左右索要纸笔,写下了作为传统文化杰出践行者的一句哲言:“乱极时站得定,才算有用之学”,然后手握胡林翼说:“死何足惜,恨贼未平,愿以兵属迪庵”。“迪庵”即他的得意弟子李续宾,罗泽南的意思是,要将自己的部队交给李续宾统领,以完成他的未竟之志,遗憾的是,两年之后,湘军骁将李续宾也在“三河战役”中杀身成仁。
罗泽南的挚友胡林翼撰写挽联高度评价了他的一生:“上马杀贼,下马着书,仗大力撑持,真秀才,真将军,真理学;前表出师,后表誓志,痛忠魂酸楚,有寡妇,有孤儿,有哀亲”。
左宗棠的挽联更勾勒出一代名将的儒雅形象:“率生徒数十人转战而来,持三尺剑,着等身书,亦名将,亦纯儒,独有千秋,罗山不死;报国家二百年养士之德,复卅六城,杀亿万贼,是忠臣,是良友,又溺一个,湘水无情”。
梁启超则对罗泽南在近代史上的学术地位做了定论:“罗罗山泽南、曾涤生国藩在道、咸之交,独以宋学相砥砺,其后卒以书生犯大难成功名。他们共事的人,多属平时讲学的门生或朋友。自此以后,学人轻蔑宋学的观念一变”,并认为湖南mobile365官网是多少_约彩365官方网站下载_约彩365软件官方下载是近代湖湘文化的主要发源地,罗泽南与曾国藩在人文建树上有着同等重要的历史地位,对近代学术的流变影响至深。
湘军名将罗泽南定格在近代历史画卷中的最后形象更像一位智人、一个学者,作为文化传灯,罗泽南的人文光泽和学人本色都将历久弥新。
行伍出身的杨岳斌是湘军系统中唯一没有功名的高级将领,但却是一位才情并茂、酣畅淋漓的军旅诗人,他是湘军水师的实际创始人,其地位一度在彭玉麟之上,作为一名自学成才的湘军儒雅将帅,他是近代湖湘文化一个经典的实物标本。
1822年出生在长沙的杨岳斌实际上是湘西吉首人,原名杨载福,据说为避同治皇帝(载淳)之讳,由曾国藩改为杨岳斌,他比曾国藩年轻11岁,从小连就一身好水性,是当地名闻遐迩的放排手,稍长又修炼武艺,功夫过人,但由于家境贫寒,只读过三年私塾,最初的文化程度与太平军总司令”李秀成差不多,他与彭玉麟一道被称为湘军水师的哼哈二将,并称“彭杨”,一生“转战千里,谋略过人”,在长期的军事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阅历和过人的智慧。
杨岳斌于1853年协助曾国藩创建湘军水师,1854年即以营官身份率部在湖南湘潭、岳阳城陵矶和湖北嘉鱼黄盖湖、武汉汉江一线与太平军水营作战。他身先士卒,每次出征指挥作战,都是“露立船首,不事防护,强行进攻,为水师将弁所折服”。特别是当年冬天,杨岳斌与彭玉麟指挥湘军水师在湖北武穴西北长江水面,砍断太平军设置的横江铁链,焚毁数千艘太平军战船,一时威名大振。
1855年初,杨岳斌率湘军水师在江西湖口与太平军作战失利,被堵截在鄱阳湖内,而此时湘军水师在长江江面的战舰也受到重创,杨岳斌被迫撤至武汉附近休整,奉命重招兵勇,修船添械,出任湘军外江水师统领,署湖北提督。1856年底配合湘军地面部队攻占武昌、汉阳、蕲州。1857年10月,与彭玉麟率领的内湖水师夹攻江西湖口,被太平军阻隔的两大湘军水师重新汇合,开创了掌握长江中下游军事主动权的新局面。1858年5月,会同李续宾部攻占江西九江。1861年9月,又配合曾国荃部夺取安徽安庆。1862年春,杨岳斌统领水师沿江东下,直逼天京城下,封锁长江水面,为曾国荃率领的湘军主力最后攻克南京扫清了障碍。
太平天国失败后,杨岳斌先后出任福建水师提督、陕甘总督等要职。中法战争爆发后,远在西北的陕甘总督杨岳斌奉命率水师横渡台湾海峡,击败法国守军,一举收复台湾。这位湘军宿将和朝廷老臣在暮年为自己铸造了一枚含金量最高的军功章。
巧合的是,他与另一位湘军水师主帅彭玉麟于1890年同年谢世,终年68岁,朝廷褒奖有加,谥号“勇悫”。其实,杨岳斌的地位一度在彭玉麟之上,1857年,曾国藩因父亲去世,丁忧离营,就由杨岳斌都统湘军水师与太平军作战,彭玉麟只是他的副手。
据说“忠勇成性,勋劳卓着”的杨岳斌去世后,朝廷恩准在长沙河西一条古驿道的尽头修建了规模宏大的杨岳斌墓庐,并在入口处立了一块石碑,上面镌刻着“文官到此下轿,武官到此下马”的碑文,以示对这位出身行伍的湘军水师创始人的崇敬。
杨岳斌有后人辑成的《杨勇悫公遗集》存世,珍藏了这位湘军水师创始人和统帅的军事谋略,例如他总结的用兵之道“在人不在器,攻守之要,在人而不在兵”的观点,就深得历代军事的认同,左宗堂就说过“知人之明,谋国之忠,自愧不如岳斌”,连太平天国的翼王石达开也承认杨岳斌“不以善战名,而能识拔贤将”。
杨岳斌还是一位出色的军旅诗人,其作品脍炙人口,深藏唐诗真韵和儒学奥义,曾在朝野广为流传,绝不亚于翰林们的所谓纯人文作品。
最能体现他作为湘军水师最高统帅本色的诗作《战罢晚归》,是杨岳斌最为后人称道的一首五律:“归咏夕阳天,矶边泊战船。云开千嶂月,风敛一江烟。列阵朝擒贼,谈兵夜扣舷。誓将身许国,何止着鞭先”。壮怀激烈,铺张大气,风骨遒劲,颇有唐代边塞诗的遗韵。
描写他与彭玉麟两位湘军水师统帅战斗情谊的《偕彭雪琴洞庭泛月》一诗也备受后人喜爱:“良宵同泛浩无边,八百平湖浪接天。兰桨划开湘浦月,蒲帆冲破楚江烟。枕戈南望心弥壮,击楫中流志更坚。迅扫妖氛清海宇,征袍抛却好归田”。战友之情,报国之志,壮士之怀,都跃纸而出,让人回肠荡气。
抒写壮士婉约情怀的诗篇《枫桥夜泊》则展示了将军柔情的一面:“日暮微风起,菰蒲叶有声。晚烟横古渡,皓月满荒城。渔火前村暗,疏钟远寺鸣。篷窗镫独伴,孤客不胜情”。禅意、文思、闲情,和谐地交织在一起,闪闪现现,隐隐约约,诗人的浅唱伴随着落日的余晖与初升的月光,飘洒在低语轻声的禅境之中,令人玩味不已。
作为将军,杨岳斌战功赫赫,彪炳史册;作为诗人,杨岳斌在近代文学上也有一席之地,他的作品已被近代文学宝库典藏。
这就是湘军将帅所展示的独特风采和永恒魅力。
当然,湘军重要将领远远不止以上七位。被称为“湘军摇篮”的湖南新宁,就出过两位不得不提的湘军大将,那就是均担任过封疆大吏的“隔墙两总督”刘长佑与刘坤一,他们统领的湘军能征善战,长期与翼王石达开部血拼,成为太平军的劲敌,刘长佑在镇压太平天国后又长期经营西南边防,抵御外侮,担任云贵总督长达八年之久;刘坤一后来成为大名鼎鼎的洋务重臣,担任过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被朝野称为“东南柱石”,与左宗棠、彭玉麟、杨岳斌等湘军名将一样,他们两人也毕生保持军人本色,壮士暮年都是积极抵抗外来侵略的主战派,让近代湖湘文化频频“亮剑”,异彩纷呈。
刘长佑比曾国藩年轻7岁,早年在历史悠久的湘学重镇岳麓书院求学,是被正宗湖湘文化浸泡过的湘中士子。1851年协助江忠源训练乡勇,次年以拔贡身份随江忠源率部镇压太平军,由于作战勇猛,身先士卒,军功卓着,不断得到提升,历任知县、知府、按察使、布政使和广西巡抚。江忠源为国捐躯后,刘长佑所部改由湖南巡抚骆秉章节制,主要在江西、湖南、广西等地与太平军周旋,1857年,在江西宜春指挥太平圩战役时失利,溃不成军,自裁未遂,后在刘坤一的解救下,重振旗鼓,再度出击。
太平天国失败后,刘长佑先后担任广东巡抚、云贵总督,在长达八年的云贵总督任上,积极巩固强化边防,多次向朝廷呈献防御法国侵略越南危及我国西南边陲之策,力荐黑旗军首领刘永福,是当时着名的主战派。于1887在湖南新宁老家辞世,享年70岁,后人编辑的《刘武慎公遗书》是湘军文化城墙的一块老火砖块。
刘坤一比刘长佑年轻12岁,曾国藩则比他大19岁,廪生出身。1855年,22岁的刘坤一在江忠源为国捐躯英勇事迹的激励下,参加团练,投笔从戎,追随刘长佑开始了长达半个世纪的了政治军事生涯。在征讨太平军过程中,刘坤一一直率部与石达开部作战,因屡建奇勋由廪生逐级升为教谕、知县、知府、广东按察使和广西布政使,太平天国失败后升为江西巡抚,是湘军后期最重要的将领之一。
1876年,刘坤一升任两广总督,1880年又兼任南洋通商大臣,成为当时与张之洞齐名的最重要的洋务活动家之一,曾上疏请求变法,提出“育才兴学”、“整顿变通朝政”、“兼采西法”等新政主张,他“坐镇东南,屹然为中国之重”,在甲午战中是朝野倚重的主战派。1902年去世,终年72岁,有《刘坤一遗集》传世,是研究湘军史、洋务运动史和晚清政治军事史的重要典籍。
民风剽悍,崇文尚武的湖南新宁县,被称为湘军的摇篮是名副其实的。首先,湘军的创始人和最早重创太平军的湘军将领江忠源就是新宁人,他在这里最早举办团练,训练乡勇,并从这里率部出征,直扑湘桂边界抗击太平军,一举获得震撼朝野的“全州大捷”。随后又有刘长佑、刘坤一、刘光才等湘军名将相继脱颖而出,因此,至今在湖南新宁仍流传着让当地人引以自豪的一句名言:“隔墙两制台,对岸两提台”。
“两制台”指的就是云贵总督刘长佑和两江总督刘坤一,清朝官场将总督俗称为“制台”,而将巡抚、提督等省级军政高官称为“提台”,江忠源担任过安徽巡抚,刘光才后来是浙江提督,所以称为“两提台”;以上四人都是久经沙场的湘军宿将。在新宁县城,刘长佑故居余庆堂与刘坤一故居光厚堂仅有一墙之隔,即所谓“隔墙”,而“对岸”则是说湘军创始人江忠源的府第与湘军后期重要将领刘光才的家,正好在当地风景秀丽、环绕崀山的夫夷江两岸,隔河相望,地灵人杰。
在以上这七位主要湘军将帅中,江忠源、罗泽南在镇压太平军前期先后为国捐躯,与太平天国早期领袖冯云山、萧朝贵战死沙场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并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而是身经百战,屡操胜券,最后才杀身成仁;江忠源、罗泽南不但是湘军的创始人,也是学养丰厚、名副其实的理学家,他们自觉地把儒学注入湘军,塑造了湘军最初的灵魂,为曾国藩、左宗棠的功德圆满铺陈了一条菩提大道。其余五人,胡林翼出身进士,左宗棠、曾国荃是举人,彭玉麟也有秀才身份,只有杨岳斌是行伍出身,但自修成才,学识出众,他们大都在中年投笔从戎,比较理性与成熟,人文品性无可非议,且墨守传统道德成规,都是谦谦君子,款款绅士,有着不同凡响的人格魅力,他们身后都有文化分量厚重的着作传世,显示出卓尔不群的人文建树,这些都与太平天国将领苍白的人文形象形成了强烈反差,让褪色太平军领袖的集体相册再次黯然失色。
从这个意义上说,湘军不仅仅靠枪杆子与太平军在正面战场进行生死较量,而是双管齐下,也在用笔杆子与太平军在硝烟背后做殊死的博弈,但文化就像内衣,平常看不见,却是湘军须臾不可或缺的文胸。
湘军将帅曾国藩等人充分利用植根于民族心理的儒家学说与传统文化,打造湘军的指挥中枢,依靠一批具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抱负的经世派大知识分子运筹帷幄,以“保卫名教、接续道统”为旗号对抗洪秀全的“拜上帝教”,还罗织大批儒生组建庞大的幕僚集团,形成一种巨大的文化力同太平军抗衡,这都是掩盖在血与火背后的智力搏斗,其结果是逼迫太平天国一步一步走向坟墓,而摇摇欲坠的清政府却在绝处逢生,出现了同治中兴的局面,被太平天国革命延宕抛锚的中国近代化机车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近代历史的河床经过湘军的截直裁弯,清淤排沙,变得流畅多了,从此不再改道。
“湘军”是晚清历史锻造的一个闪亮的文化品牌,但是它有一轮耀眼的光环却常常被人忽视,它是近代湖湘文化的一道彩虹,一弯新月,一抹曙光,或者说,湘军作为近代湖湘文化的顶级标本,也富含着其它地域文化的精华,这表明“湘军”有着强盛的人文兼容力和吞吐力,它对近代岭南文化、晚清满族文化、江南徽派文化和其他地域文化的兼收并蓄显示出了豪放的胸怀与博大的气派。
实际上,湘军将帅中还有一批具有其它地域文化背景的璀璨将星,他们融入了湘军,也融入了湖湘文化,为湘军在近代历史上释放巨大的文化能量立下了不朽战功,他们是镶嵌在湘军胸前的闪耀勋章。
翰林出身的广东花县人骆秉章是湘军实际上的“总后勤部长”。1852年太平军进攻湖南时出任湖南巡抚,太平天国的西王萧朝贵喋血长沙就是他的“杰作”,旋即曾国藩在籍“始立湘军”,又“力赞成之”,成为曾国藩的坚强后盾,此后湖南作为湘军的大本营,是军械、兵员、粮饷的主要供应地,“骆抚竭力操办、不敢懈怠,卓有成效”,极大地保障了湘军前线的战斗力,骆秉章也因此成为湘军的后勤部长,正如罗尔纲先生在《湘军兵制》中指出的,“湘军所以能够打败太平天国,在军事上说来,粮运便利,源源不断,是一个大因素”。骆秉章主湘十年之后率领一支湘军劲旅开赴四川腹地与石达开部进行决战,消灭了太平军的最后一支主力部队,以致被“粤匪”骂为“粤人败类”。
行伍出身的满洲镶黄旗人塔齐布是湘军初期最重要的方面军将领。曾国藩对这位英勇善战的满族将军极为倚重,称他“忠勇可用”,1854年率湘军协助胡林翼攻占湖北,后回师湖南,于湘潭大败太平军,升为湖南提督,1855年夏,因积劳成疾,病亡军中,在旗兵和绿营“千人不敌七贼”,其战斗力日渐式微之时,塔齐布是唯一闪光的满清贵族将星,当时九十万八旗子弟兵和绿营在太平军面前一触即溃,只有塔齐布指挥的部队捷报频传,是湘军这个近代人文大锻台铸造了这位满族大将的军事辉煌。
曾写下震古烁今的“一万年来谁着史,三千里外欲封侯”名句的李鸿章,是湘军的重要幕僚和湘淮军的创始人。这位志向弘大、具有进士身份的安徽合肥人,于1853年在家乡办理团练围剿太平军失败后投奔曾国藩,充当了一名幕僚。1861年冬天,自称安徽“桐城派”传人的曾国藩对这位皖中才子情有独钟,派他按湘军营制训练淮军,并拨给程启学、郭松林等四营湘军约2000人马作为种子,初成之时冠名“湘淮军”,有6500人的编制,但装备比湘军先进,每营配备洋枪400支。李鸿章率部赴上海配合英国武装“常捷军”与太平军作战,初战告捷,大获全胜,湘淮军遂成为湘军的一支嫡系部队,后来逐步自成系统,更名淮军。1862年,曾国藩又保荐李鸿章出任江苏巡抚,成为封疆大吏,迈出了他影响晚清政坛长达四十年之久的辉煌政治生涯的第一步。
值得一提是,湘军还善于从敌营中分化招降军事人才,程学启就是其中的一位典型代表。出身寒门的安徽桐城人程学启原来是太平军的一名健将,后被曾国藩策反,率一千余精兵投奔了湘军,被编为“开字营”,程学启担任营官,接受曾国荃指挥。程学启统领的“开字营”能征善战,所向披靡,在与太平军鏖战安庆时,毙敌一万余人,被称为湘军的一把“尖刀”,以后曾连克苏州、昆山、吴江等太平军重兵把守重镇,被朝廷授予正一品官衔,并赏穿黄马褂。1864年春,程学启在李鸿章的统一部署下,率部攻打浙江嘉兴,连破太平军二十余座营垒和炮台,大获全胜,程学启在登城时头部中弹,不久死于军中,李鸿章称其“为东南第一战功”,清廷也认为程学启“谋勇兼优”,追赠太子太保衔,谥号“忠烈”,哀荣备至。这是湘军吸纳生死对手阵营中军事人才获得巨大成功的一个典型案例,曾国藩的“桐城派”古文情结也许是他招降重用程学启的重要文化原因,当然程学启也以卓着的战功和无比的忠勇回报了曾国藩的人文厚爱。
湘军主要将帅的集体文化彩排到此落下帷幕,可以定格成像,装订成册了。他们是装饰近代历史风景的一道精彩的文化屏风,将血与火的场景遮挡了起来,或者说他们拼成了一道厚重的文化城墙,把烽火硝烟挡在了后面,因此,我们今天看到的不再是刀光剑影,而是人文薪火的传递与闪现。例如,湘军将领的基本治军理念就充满了浓厚的传统的文化色彩,湘军建军初期形成的以“保人民,卫乡土”为宗旨;以“选士人,领山农”为原则;以“明忠义,倡血性”为导向;以“练精兵,重质量”为目标;以“严纪律,明奖罚”为法制的基本军规,就始终坚守不变,成为湘军克敌制胜的一大宝典,也对近代兵制与治军思想的演变产生了深远影响,这是湘军将领集体智慧的结晶和近代湖湘文化的一大硕果,也是湘军文化城墙上一个鲜明标识。
抛开传统的政治评判程式,湘军最后能扑灭太平天国的革命烈焰,无非是在文化上占据了绝对优势,而成为这场生死博弈的最终赢家。具体地说,那就是传统文化与湖湘地域文化是湘军这艘不沉战舰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原动力,驱使着它驶向胜利的彼岸和中兴的港湾。如果用大历史观来审视湘军将帅,我们也可以将这群湘籍儒将的集体文化亮相看成是这个行将没落的古老帝国的最后历史表情,或者说是这个等待寿终正寝的腐朽封建王朝的最后微笑,虽然有几丝僵硬和几分勉强,但却是一个时代即将终结的开始。
今天,我们虽然无法凝望那段历史表情,却可以仰视湘军将帅这堵文化城墙,感受它那并不古老的人文气息和历史余温,触摸它那仍在跳动着的文化脉搏,然后徐徐登上这段饱经沧桑、斑斓剥落的墙体,默默眺望那远去的近代风云,清点这笔晚清历史支付给后人最大的文化回扣,犹如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坛窖藏了百年的老酒,坐在冷月照耀下的城头慢慢品味其中的醇美与芬芳。